如果你的夢想,是做好一件事,那就應該真的做好這件事,而不是感覺什麼都會一點點,結果都不紮實

文 / 謝啟彬


學習與教育,其實是全面的,但是需要步驟與時間
我們十幾年來都會遇到很多不同背景的學生
甚至可以說程度深淺不一,但是那個成就不是齊頭式的
而是讓他們知道,他們如果想要「聲音聽起來像他們喜歡的那樣」
那就得怎麼做,我們在好幾位影響我們極大的老師身上
也都感受到這樣的態度,而不是老師高高在上,“操”學生云云
那個過程要磨合、要拿捏,我不怕花時間,怕的是你不想花時間

我想要分享,學習生涯中另一位老師的真實故事:

凱雅(Kai-ya Chang​)的主修老師,在歐洲名氣很大,也非常有才華,在音樂院的教學外,經常往返各大城市巡迴演奏,其實他是荷蘭人,但在比利時長大,而現在在法國有一定的粉絲群,法國的觀眾很喜歡他那種精緻的作曲風格,他當年去美國深造,一回國就被旅居歐洲的Chet Baker抓去當鋼琴手巡迴了,可謂年少即有成,一開始就受到矚目。



但也因為這樣,他也就樹大招風,在爵士樂壇,或在音樂院裡頭,會有別人不喜歡他的音樂,甚至出言批評他的音樂如何如何,這真的是全世界都這樣,只要是人類的社會,有才華的人都會被嫉妒。

像有些同是音樂院的老師,就會批評他的音樂,甚至在上課時,流露出對他音樂事業成功的不以為然,有的還會去分析說,哎呀其實他的音樂技法就是怎樣怎樣,「我也會!」事實是,的確,這些老師也會,也都很專業,但是這就是人生,或許同樣能力,但有的人機運不同,有的人接觸的面向不同,所以成就發展不太一樣。但是紅人總是會被吃味,所以有關他的一些負面說法或是爭議,在我印象中,似乎沒停過。

而當時對我們這種亞洲去的學生來說,也等於是見證到了所謂西方言論自由與尊重他人的實況,因為同學們好像也都很習慣,就是大家各有自己的喜好與看法。



以前,布魯塞爾皇家音樂院的爵士音樂系,雖然五年中什麼都會學到,但是在學制中都還有分爵士組與流行組。有些學生想要往怎樣的方向走,可以在第三年的“碩士班”開始分組(前兩年是“學士班”,大概這樣講大家比較好懂)。

當時對我們這種學弟學妹來說,自然最過癮的就是每學年末去看這些學長學姊的考試與音樂會,真的是內容無奇不有,大大增廣見聞。後來我們也會去參與不少學長姐的畢業製作,在裡頭當樂手之類的。

記得某一年,同一屆有兩位薩克斯風手,一位是非常非常地Bebop,每天早上推開音樂院大門,或是在校園裡的琴房或教室角落,都一定會傳來他練薩克斯風的聲音,老師同學們也常會開玩笑說,啊,又是這句!(但是玄機在於每句都是十二調,也就是非常傳統的練法)

另外一位就是選擇流行組的,他的薩克斯風聲音與句法傾向,就是比較David Sanborn那樣,因為Sanborn可以說是奠定了Funk、R&B的Alto Sax吹法風格,沒有人沒受他影響。而畢業製作時,這位流行組的薩克斯風學長,選的曲都很炫,而我也有參與,在裡頭拉琴,印象很深,這也是我認識George Duke的《Overture》的濫觴,是為曲目之一。



而在歐洲的音樂院裡頭,最恐怖的就是畢業製作,可能有的人聽我們上課時或寫文章講過,評審老師們會覺得要頒給你一張畢業證書,然後又是本校出品,會非常嚴格,甚至連自己的主修老師都會感覺到壓力,因為其他的老師也來當評審,總是會有一種較勁的味道,而其實整個系也不大,四五年後師生們都認識了,也都幾乎跟每位老師輪過一輪學習到什麼。

其中壓力最大的就是在畢業製作的音樂會後,所有的評審老師 - 以前在我們的年代為求公平,甚至會從別的學校或別的國家聘請外部評審來參與,所謂的External Jury - 還會進到會議室開會討論,那個一進去就是「兩個小時」!!!也就是說,你音樂會剛完,曲目一定很重,你已經用盡所有的精力,然後還得在外頭等兩個小時...那種感覺好像要等上一輩子。

最後,就是音樂院會議室,厚重的木門打開,系主任出來宣布,你有沒有獲得通過?有些老師會給你熱情的擁抱,更多老師會跟你握手或拍肩致意,表示你真的完成考驗了!我記得我當時沒哭,但是我很激動,因為我的主修老師John Ruocco比我還激動(哈!)而相隔一年,等到了凱雅的畢業考之後,她就當場哭了!因為真的是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啊!而且之後就可以回家了!

所以說,那個淘汰率其實很高,如果有興趣,可以參考我在「爵士DNA」一書中的敘述,一年級剛進去時幾十個同學,畢業時只剩下個位數,不是被當掉離校就是被留級了...Orz

 

回到剛剛講的兩位薩克斯風學長 - “爵士流”與“流行流”的:爵士流的學長,真的很優秀,苦練出身,曲目經典,即興精彩,高分通過畢業,十幾年後我到今天還在臉書上看到他要開大型音樂會的消息。

而流行流的學長,就硬生生地被宣布:沒有通過最後考驗!因為我們都在樂團裡,所以等於是一起在會議室外親眼目睹那個驚心動魄的一幕......因為,他的父母、家人、女友、朋友,全在外頭等候,而學校就是這樣,必須維持高標的公正,就這樣直接當掉!自然,現場的氣氛是瞬間凝結到零下。



當然,當時的學制比較舊,所以你可以選擇繼續第五年再來一次,或是離校,而這位學長,就這樣悻悻然離開學校了。又過了一段時間,暑假時間到了,我們跟其中一位評審,也是音樂院爵士系的專任教授,也就是最前面提到的凱雅的第一位主修老師一起吃飯聊天時,聊到這件事,他說:

「我知道很多人會用我的藝術成就來評斷我,但是我在教學上,不會跟我的藝術創作混淆,學生想走往哪條路,想學好怎樣的聲音,身為一位負責任的老師,我必須要告訴學生怎麼做、怎麼練、怎麼進步,才有可能完成他的夢想,請注意,是他的夢想,就跟我的藝術創作,是我的夢想一樣。

而我也始終相信,專業的音樂家,必須要扮演不同的角色,我在年輕時跟Chet Baker、Joe Henderson等人的合作,我必須要配合他們的藝術成就,也要幫他們完成他們的夢想,而他們也需要我盡責扮演好我在這些音樂中的角色。

但是,如果你的夢想,是做好一件事,那就應該真的做好這件事,而不是感覺什麼都會一點點,結果都不紮實,我在學校裡教學生就是這樣,如果他們某種風格玩得很好,譬如Straightahead Jazz,那很好,繼續前進,變得更好,如果是Fusion,那也可以很棒,讓我們很enjoy,重點就是要做好。

那位流行流的薩克斯風學生,曲目選得很不錯,但是重點是,在即興的時候,他就一整個弱掉了,這跟曲目沒關係,因為即興就代表了你的個性,你即興的內容愈紮實,表示你基本功愈好,但曲目好不好,可能其實是你們這些幫他伴奏合奏的團員合力完成的,既然我們要給一個學生一張專業的文憑,那我們自然要以他自己的能力是否足夠為主!」


的確,學院的學習都只是一個過程,畢業不會是終點,只是個起點,只是我想藉由這個故事,跟故事中幾位不同角色的面向,來分享這個態度,就是表面的東西是很好得到的,但是有內涵的東西則不然,這跟音樂的類型無關,跟音樂的深淺也無關,但是,音樂之所以為藝術,就是因為會有深度、會有程度、會有水準。不是每個觀眾都會聽得懂你音樂中的這些,但是你應該做什麼像什麼、做什麼是什麼,不只是這位老師,我在其他許多傑出的音樂工作者身上,都見識過這樣的功力與層次。

所以,當學生說想跟我學些什麼時,我的回答,會跟凱雅的第一位主修老師Diederik Wissels一樣,這是你的夢想,我是從旁幫忙的人而已,我會給你方法、不斷修正,甚至丟入實戰演練,如果你真的想學好「這種」的,想在「這類」的音樂裡頭出類拔萃,那在講人脈呀謀生呀賺錢呀成名呀市場呀以前,你有沒有做夠基本功了呢?好像很多專業樂手的行話都會說「Pay Your Dues」,決心,真的是你自己決定要到哪個高度的,用利誘的永遠都達不到~

故事講完了




註一:「Pay Your Dues」在劍橋英語詞典中,意指「to do something that you do not ​enjoy in ​order to have something that you ​want, or because you ​feel it is ​your ​duty」,夠傳神了!

註二:就跟你「看」小林香織是個美女正妹,可是勒,你「聽」小林香織時,人家的Funk Feel跟Groove可是道道地地得很呢!正妹是加分因素,但是你的基本得分功力呢?正妹都比你高多了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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