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派特麥席尼樂團(Pat Metheny Group)來台演出場邊側記與人物特寫

文/謝啟彬


之前與派特麥席尼樂團的認識,當然與大家一樣是來自於唱片,唯一不同的是身為爵士樂手,在我們訓練養成的音樂院中,已有多堂課程研究介紹他們的作品,可說是老師們心目中的爵士圭臬,我們也藉著這樣的深入探討機會,更了解到派特麥席尼樂團音樂的獨特與偉大,不管是聽現場或聽唱片,都是愈聽愈感動。

我們兩人七月底剛回台後所碰到的第一項工作,便是協助邀請他們來台的主辦單位資訊提供及宣傳推薦等等,這一個多月以來,上了不少廣播節目,有綜合性的、古典趨向的、大城小調的,甚至是下班塞車時間的Call Out,其中還包括了與蘇重在Fnac合作的暖身講座。另也幫忙趕了不少的稿子、音樂性解說潤飾、節目單導聆,以及網路上的推廣打氣,相信只要是熱心的爵士樂迷與樂手,都和我們一樣在忙碌著,看看能否為心中偶像的來台衝出好票房。說實話,在台灣民眾普遍對爵士樂還不夠認識的情形下,這實在不是件輕鬆的工作。

當然,這一切都比不上見到他們要來得興奮。

2002年九月26日星期四,派特麥席尼樂團一行隨同工作人員20人,在席捲了日、韓、港之後正式登陸台灣!我們也在隔天的凱悅飯店記者會上見到他們,不過記者會只有派特麥席尼本人代表出席,相信大家已於當天各大報章媒體中見著。我們一開始有些小小的失望,因為其實我們亦期待見到其他五位團員,二則記者會上有些沈悶,媒體對派特的不熟悉,加上充當翻譯的主辦單位負責人未作好功課,使得內容盡繞在一些不著邊際甚至是八卦(年紀 、髮型等)上打轉,其實只要事先閱讀些資料,許多問題派特已回答了二十年。主持人對爵士樂淵源的不瞭解,使得翻譯過來的意思常扭曲了派特的回答,更甚者,還問他什麼時候跟影響他風格甚大的吉他手Wes Montgomery“上過課”?以及曾合作過的早逝傳奇貝斯手Jaco Pastorius“現在住在哪裡”?當然,在座者也現場目擊了某鬼才唱片男歌手被主持人當場直斥“說人家音樂實驗是噪音不禮貌”的突兀,不過,派特麥席尼的耐性與隨和,在彼時展露無疑。


記者會結束,當然是再多擺些姿勢供媒體拍照,此時眾人也一湧而上要求簽名合影,一些亦出席的本土樂手臉上也有掩不住的興奮,畢竟下次什麼時候,爵士大師能再離我們這麼近呢?啟彬因為要幫忙接受廣播電台的Call Out訪問,只好留在飯店,派特也持續進行著影視媒體的專訪,抽空他也為台灣朋友們寫下抵台感想。就在等待的時光中,才為未能見到其他團員而有些遺憾,行至樓下Lobby便瞧見最想見到的Lyle Mays!我們直呼其名,三人便一同坐下喝了杯咖啡,Lyle手持一本WIRED雜誌,一派休閒貌,他對我們在學校裡曾仔細研究他的作品感到十分好奇,頻頻與凱雅交換意見,我們也折服於他對二十世紀現代音樂的熟稔,這部份凱雅將另闢專文討論。聊著聊著,開始罵起小布希來了,罵了大概有十五分鐘,興致一起,乾脆相約晚上打撞球。


打撞球??是的,別懷疑,他想打9-Ball Pool很久了,卻在韓國香港都沒玩到,經由主辦單位工作人員的介紹,大夥一同到統領樓上打撞球。晚上我們開車去接他們,哇塞!Lyle自己帶球竿來了!稍後鼓手Antonio Sanchez、小號手Cuong Vu、舞台監聽工程師Jody、鼓組技師Brian等人一聽能打球,紛紛“聞風前來”,大夥打得頗高興,Lyle一直說能打撞球會令他精神振奮,演出就會更好,看他打球實在有Pro的水準!之後大家轉往清粥小菜宵夜店,讓他們見識從來沒吃過的食物,各位可以看看照片中外國人的表情便能知曉一二。席間Antonio與我們大開Lyle的玩笑,把PMG的所有名曲都接上阿姆的“賓拉登”新歌,唱著唱著我們才驚覺:這些曾讓我們感動得無與倫比的樂曲,都是身邊這位金色長髮老兄所譜寫的呢!突然有些打哆嗦…


舞台監聽工程師Jody McAllister是一位John Zorn迷,頻頻詢問皇冠小劇場在哪?一副要去朝聖的樣子,藉由他我們也更瞭解了PMG在舞台音響上的高度注重,以及巡迴的辛苦,當然,他也“報馬”了不少紐約當今爵士樂壇的真實現況。回飯店時在車上不經意聽到一些當代爵士的專輯,Lyle與Antonio都有不同的看法,也令我們受教不少。握手道別後,相約星期日現場見,至於隔天他們去了建國玉市、故宮等處,我們都沒有參加。


雖然這些都是爵士樂中人人仰望的好手,但他們也都是與你我一樣的人類,此行的台灣主辦單位頻呼他們實在是很隨和,連接機時都不願再另搭一部專車,而與工作人員同坐大巴士,在我們與他們的接觸中,的確也深深感受到他們平易近人之處,Lyle本人也不喜歡被捧為上賓四處巡禮,反而認為像這樣的出遊可以讓他更貼近台灣。果然,PMG成員與我們之前於歐洲遇到的大大小小爵士音樂家一般,都是謙卑而隨和的一群,也更加深了我們的理念。


以下,我們再放大一點焦距,來近身側寫幾位靈魂人物:

派特麥席尼 Pat Metheny —


派特是此次巡演最搶眼的明星,所到之處都留下了迷人的風采,音樂會後跟他要簽名合影的觀眾朋友們,想必能直接地感受到吧?本人比舞台上看來還“滄桑”一些的派特,被好友Lyle形容為「The Music Machine」,好像永遠不會累,也有些享受出風頭的感覺。在光怪陸離的台灣,他所面臨的第一件事,便是於入境出關時,看到一堆攝影機記者排排站開,派特一開始還以為是來等他的,準備迎上去之際,工作人員才告知那是要來拍傳說中的「削凱子」女主播事件男主角的,哇哈哈!而幾次碰到我們,也很親切地招呼,甚至主動問我們他簽了名給我們沒?還要不要再照相?…等等。空閒時刻,他也沒忘記要幫小孩子買童裝,主辦單位工作人員也帶他去百貨公司買東西給家人。

不過,大部分的時間我們都見不著他,因為他一天最少有三小時是在旅館房間中練習,練習?對呀!要不然你我怎能在音樂會現場欣賞到那近乎是超技的吉他彈奏呢?同行樂手告訴我派特永遠都想「Keep his chops」,保持手指的順暢、熟記曲式段落,以及心無旁騖等等(君不見他第二天還因觀眾太熱情而high過頭出了幾次小岔?),我想光是這點,就很值得樂手們學習的了,大師尚且如此勤奮,我們怎能有藉口偷懶呢?

記者會上啟彬問了他有關於如何練團(Rehearse)的問題,因為他們的曲式是如此地複雜,常有不規則的拍號與頻繁的轉調等等,派特的回答是首先他們擁有了全世界最好的樂手,不但技術一流、見識多廣,更重要的是觀念開放,所以能夠隨心所欲地愛怎麼玩就怎麼玩;而當他們在寫作樂曲時,其實是蠻相信直覺的,這裡該加兩拍、那裡該轉去哪個調、要不要再多加一段等等,都不是「為困難而困難」的想法,因此合作樂手也都很快便能適應,只要跑過幾次就可以把框架建立起來,他們也樂在其中,這點於探索音樂組合上的寶貴經驗,也令我們深銘在心。



萊爾梅斯 Lyle Mays —


Lyle Mays才是我們這次的重點,相信大家可以很明顯地感受出來,大部分的人迷戀吉他英雄,但我們卻更震懾於背後作曲編曲的高度藝術化呈現,對於Lyle Mays可說是五體投地地崇拜,在撞球吃宵夜之餘,他就像個認真的音樂家一般,跟我們聊了許多他對爵士樂、甚至是音樂的看法,也對於新世代爵士樂手的回歸保守感到失望,畢竟爵士樂有一部份很大的精神,是來自於對更多可能性開發的冒險嘗試,這也是他們這個樂團一直在做的,但是難能可貴的是他又能兼顧到雅俗共賞的境界,自然地呈現音樂。Lyle對於我們在歐洲的爵士樂訓練很是好奇,他其實也比較喜歡歐洲人的態度甚於美國人的態度,不過我們那些瘋狂和聲老師們對於他作品的分析,可是讓Lyle有些小小地得意呢!原來他在音樂中所搞的小把戲,也希望有練家子可以觀察出來,這算是身為音樂家還蠻開心之處吧!


不過,相信台灣聽眾也很少看到這麼長時間的爵士音樂會,Lyle說對他們而言也是很大的挑戰,三個小時都需要很貫徹的注意力,而且還得兼顧不同風格、即興段落、甚至是燈光音效、機器設定排序等等,所以每場音樂會完他也差不多癱了,就只想回旅館睡大覺。Lyle自己覺得第一場表現得比較好,第二場的即興有些卡卡的,不過這是精益求精的爵士音樂家的自我要求,對於現場觀眾而言,都是一樣的感動。

很難想像外表像個隱居修士的Lyle Mays,其實有些愛熱鬧,到了夜晚燈紅酒綠的忠孝東路時,他一直興奮地「Oh Ya !」叫好,對於台北市的交通,他倒是覺得跟洛杉磯沒啥兩樣,反正車子都很多。對任何事都感到好奇的他,對於每一種菜肴都敢嘗試,連油條都不放過,不過常喜歡自嘲的Lyle,對於任何能養生保健的東西倒沒什麼興趣,反正人終究難免一死,Wooh…

我們問他現在樂團成員散佈四方,如何能有時間同聚一堂練習?(Lyle住在洛杉磯、Steve Rodby住在芝加哥、其餘人住紐約)他說這還不是最誇張的,以前幾代的成員,還有人住在布宜諾斯艾利斯、里約熱內盧、多倫多等地,不過因為PMG巡迴不是那麼頻繁,所以每年他們會排時間出來製作錄製專輯,當然也包括了練團等等,至於剩下的時間,正如Lyle剛剛形容的,像音樂機器的派特總愛東奔西跑,而他則喜歡安逸,習慣窩在一個地方不動。然而,他倒是很希望能來台灣舉行個人演奏會,不管是獨奏,或是跟他的小老弟貝斯手Marc Johnson攜手也好,因為台灣聽眾的熱情令他永生難忘,我們也熱烈地期盼著再次的相會。

看看他的大手……



史提夫羅比 Steve Rodby —


這位PMG樂團的掌舵人物,外表蠻像是一位教授的,冷靜而不急不徐,他在台灣時喜歡一個人步行到處亂逛,我們跟他唯一的一次照面,即是在與Lyle喝咖啡時,因此沒有機會來段訪談,只留下片刻的合影留念。



安東尼奧桑伽斯 Antonio Sanchez —

這位在台灣成為超人氣偶像王的勇猛鼓手,其實年紀跟我們差不多,所以很多搞笑片段就能合力達成,拉丁人的熱情及性格的外表,也使他大受工作人員的歡迎。由於我們對拉丁音樂的學習認識,所以不管在語言上(西班牙文)或是樂風上,都有蠻多可以聊的,之前他跟Danilo Perez Trio在北海爵士音樂節的演出中,我們已經與他打了個照面,Antonio還曾到布魯塞爾的原子球(Atomium)下演出過,凱雅跟他有聊不完的拉丁爵士人事物等等話題。其實這位鼓手是很有主見的,譬如他會覺得Danilo Perez的「Motherland」專輯跟之前的Trio版本不同,整個Sound已經消失,讓他有些許失望;抑或是他亦曾合作過的貝斯手John Patitucci曲風較為保守,一首是一個框框之類的感想;當汽車音響響起Chris Potter的薩克斯風聲響時,他也馬上能辨認出來。

然而這位也曾研修古典音樂、作曲、編曲的音樂家,並不只希望人家限定他是位拉丁鼓手,拉丁是他體內的血液,但經由現代專業的訓練,他也對爵士樂有更深刻的理解,也期待跟更多不同樂風的音樂家合作以求進步,大家不妨多聽他與薩克斯風手David Sanchez以及貝斯手Avishai Cohen合作的幾張優秀專輯,驗證一下他的理念。結束亞洲巡迴之後,他們將回到美國稍事休息,之後便繼續展開美國西岸巡迴之旅,也終於要回到他的故鄉—墨西哥市在鄉親父老前演出,聽他形容的感覺是十分喜悅而興奮的。


本來在打撞球時Antonio打得不太好而有些意志消沈,結果某位主辦單位工作人員長髮美女的出現,重新點燃了他的雄心壯志,他對著這位美女有禮地大現殷勤,音樂會前後也很在意她是否到場關心他的演出,一來一往間建立了良好的互動,啟彬與凱雅個人是覺得:乾脆多加把勁幫幫忙,讓他成為台灣女婿算了,以後就不愁他來不來台灣啦!嘿嘿嘿…不過話說回來,Antonio也允諾如有機會,一定再度造訪台灣,如果他跟團到達亞洲鄰近國家演出,也會事先通知我們,也許能有機會從事音樂上的合作,他亦表示希望下次能舉辦大師班講座(Clinics),造福更多習鼓學子。

對了,他蠻喜歡吃7-11的大燒包的,還會自己跑去買,原因無它,因為在墨西哥也有一模一樣的食物,就跟在哥倫比亞也有鍋貼一樣。



坤福 Cuong Vu —


派特麥席尼在兩場音樂會皆把Cuong Vu的名字介紹成「功夫」,但他自己表示,應該是像類似「坤福」或「康福」之間的發音,會有一個很重的越南口音。這位小號手十分年輕,衝勁十足,眼睛瞇瞇、表情酷酷的,但一熟稔起來他問啟彬的問題比我們問的還多。譬如他很在意他在Knitting Factory旗下所發行的專輯,台灣買不買得到?或是有沒有什麼可能再來台舉行他個人的唱片宣傳等等?我們也剛回國不到兩個月,本身亦非從事音樂經紀或經營唱片事業,所以不敢給他肯定的答案,只能允諾幫他推薦推薦。我們彼此交換了一些布魯塞爾爵士Pubs的心得,還問他知不知道一位現在在歐洲頗紅,也是越南裔的吉他手Nguyen Le?他聽過名字但尚未謀面,希望以後能夠有機會交換亞裔人士創作爵士樂的心得。


李察波納 Richard Bona —


這位被派特稱之為「Everything」的喀麥隆音樂家,本來在歐美爵士樂壇的聲勢便如日中天,根據派特於記者會所述,原本他是要打電話給Richard問問有沒有什麼推薦人選可以替補原打擊手的位置?結果Richard說要自己來,還自願參加了遴選試聽(Audition),一個人便帶給了PMG空前的豐富陣容及音樂效果,相信他的表現大家都已見識到,不需我們在此錦上添花。在第一天演出後的後台,我們才第一次見到他,並彼此以法語親切地問候,他似乎有些意外兩個黃皮膚小眼睛的東方人,會跟他說曾在比利時布魯塞爾從事爵士音樂工作,當然也頗熱情地合影簽名留念。相較於宣傳照上的大光頭,實際上見到的Richard其實燙了個米粉頭,有朋友說之前看他專輯封面彷彿是個非洲土人,沒想到這麼厲害!咳…如果今天有外國人跟你說他到現在一直以為台灣人都還穿著清裝留辮子演奏胡琴,你會有什麼想法?


有很多人問我們這幾天晚上為何不帶他們去哪兒Jam Session?我的答案是這樣的:在經歷了三個小時耗費心神的音樂會後,怎麼可能還要他們花額外體力去Jam?而進一步來說,爵士樂的呈現,非得像是有點草率隨機的Jam而已嗎?這樣精彩的音樂會呈現難道還不夠?至少對我們而言,永存於心中的現場悸動,應該讓它持續得久些才好,您說是嗎?

在此也特別謝謝主辦單位的工作人員昱如、維城、露儀、Anna、Jojo等,讓我們能有此難得的機會親炙爵士樂中堅人物的風采,並允許將其對我們的啟發記錄下來發表,其實你們才是真正辛苦的一群,雖然主辦單位總是被罵到臭頭已成為千古不變的定律,但是當我們親眼目睹並協助參與在台灣推展爵士音樂人物如派特麥席尼的困難之後,方知幕後執行者的角色扮演,往往不是像舞台上那般地風光的。不過別忘了,下次還是再邀請他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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