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謝啟彬
因為在今年（2022）的大眾爵士樂欣賞講堂中，講到Swing Jazz在二戰歐洲的歷史，加上我自己近期剛好有一場French Chanson與Gypsy Jazz的相關演出，便趁清明連假，將以吉普賽吉他手Django Reinhardt為主角的2017年劇情片電影「Django」（中譯「搖擺浮生錄」）觀賞完畢
法國演員Reda Kateb學了一年吉他，將Django的演奏神態模仿得惟妙惟肖，甚至那股吊兒啷噹臭屁愛耍帥的模樣都學了起來，唯一的差別是他比較瘦，而真實世界的Django比較胖一點
首先電影中沒有講的，啟彬老師在講堂中有講哦！因為1929年美國遇上經濟大蕭條，美金走弱，所以很多原來旅居法國的美國爵士樂手（黑人白人都有）紛紛回國，這時原本演奏舞會音樂為生的吉普賽人們就趁虛而入，尤其Django Reinhardt就成了巴黎的搖擺樂之王
而當時搖擺樂從美國流行到法國，1930年代的巴黎可是世界時尚之都，連我們在台灣講的台語形容詞「趴哩趴哩」其實是源自於日本的「巴黎巴黎」，就是穿著很時髦的意思！而搖擺樂與搖擺舞，是當時巴黎甚至整個歐洲都風靡的音樂與舞蹈哦！
但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就從1939年9月1日納粹德國攻入波蘭開始，英國隨即宣戰，而這時Django Reinhardt跟他的「法國熱門俱樂部五重奏」正在倫敦巡迴，小提琴手Stephane Grappelli決定留在英國，他們直到戰後才重新聚首，而返回巴黎的Django也找了一位豎笛手代替小提琴手的位置，也就是在電影前段看到的編制那樣
這樣的編制英語系國家稱為Gypsy Jazz，但在法國是以吉普賽遊牧民族在西歐分佈的概況，被稱為「Manouche」，Manouche是指在法國比利時荷蘭甚至義大利北部的吉普賽人，樂器編制上是一把獨奏吉他、兩把節奏吉他、一位獨奏樂器樂手，跟一位貝斯手
講到這裡，還是要幫吉普賽人正名一下，其實這個沒有國家的民族應該稱為羅姆人（Roma），Gypsy是因為在英語系國家的人們，誤以為他們是從埃及（Egypt）來的，所以是Egyptian的簡稱
而羅姆人在歐洲各地有各種稱法，譬如在俄羅斯跟東歐叫Tzigane、在中歐叫Sinti、在德國叫Zigeunerweisen、在西班牙叫Flamenco、在十九世紀的法國叫Bohemian（對，就是波希米亞），但在法國比較多人會說是Manouche，這種由「在法國境內的羅姆（吉普賽）人結合美式爵士樂所產生」的音樂風格，專業名稱就叫Jazz Manouche
Django Reinhardt的炫技在電影中也有表現出來，他因為少年時期篷車失火，造成左手後兩指受傷萎縮，所以彈吉他時只能以三根手指頭按絃。而這在電影後段納粹開始所謂「種族清洗」的時候，醫生就批評他是劣等種族，所以手才會長成畸形
說到這裡，就要了解一下電影的衝突點其實很寫實，因為Django Reinhardt直接或間接呈現出三種身份，是納粹要消滅的，第一是羅姆（吉普賽）人的血統，第二是他演奏了敵對國美國的下等音樂爵士樂（他們稱之為黑鬼音樂），第三是那些Jazz Standard曲目，幾乎都是猶太後裔作曲家所寫，所謂的「Tin Pan Alley Songs」
但他如何能夠安然度過被捕或送進集中營？甚至可以說在納粹佔領下的巴黎生存到戰後？電影中的描述就跟實際上有點不同
在電影裡頭一開始出現了幾位德國軍官，請注意一位長相最斯文、戴眼鏡的軍官，他其實才是關鍵人物，也就是知名的「Dr. Jazz」 - Dietrich Schulz-Köhn，他當時在佔領區負責各項藝文活動的審查與安排，但是有趣的是，他其實非常熱愛爵士樂，也會幾種樂器，所以電影中有一個場景是他說他為德律風根唱片公司做事，也跟Stephane Grappelli錄過唱片，甚至另一個場景他跟Django一起用鋼琴與吉他合奏
用我們比較可以理解的角度，Dietrich Schulz-Köhn就像是政戰官的角色，負責統籌軍中的各項文化藝術、精神教育、心戰教育活動，而他的權限也足以讓他可以幫很多不只是爵士樂，甚至其他音樂類型或藝術家們說話。開個小玩笑：你可以想像他是漢聲廣播電台台長，或是國防部藝工隊隊長之類的 XD （他隸屬於德國空軍）
所以真實的狀況是這位「Dr. Jazz」其實在巴黎一直力保Django Reinhardt不被騷擾且可以順利演出，但是要配合德軍所頒布的荒謬命令，譬如不能即興超過五秒、不能搖擺超過五秒、不能演奏藍調、速度必須低於多少...之類的，看了電影你就曉得囉！
另外一個電影裡頭沒有提到的原因是，納粹德國未發一槍一彈就直接進入了巴黎，而希特勒的宣傳大將戈培爾，決定讓巴黎盡量維持原本的歌舞昇平樣貌，讓他們的士兵在歐洲各地征戰後可以到巴黎休假，所以Pigalle以及所屬的Montmartre區可以繼續燈紅酒綠
而電影中則改成德國軍官們要安排當時名聲如日中天的Django，到首都柏林去表演（戈培爾還會來，他們說），希望Django明哲保身、識時務者為俊傑，而一位虛構的女性，原本是Django的情婦，後來變成德軍駐法國指揮官的情婦，做了現實中「Dr. Jazz」在做的事，一直在暗地裡為Django提供豁免與保護
有一幕他們在德軍的晚宴中演奏了知名的《Minor Swing》，也是整部電影的高潮，反抗軍想利用他們引開德軍的注意，以安排被擊墜跳傘的英國飛行員脫逃，而Django Reinhardt此時的五重奏，已經跟美式編制愈來愈像，去掉另一把節奏吉他，加上了爵士鼓，在其實是間諜的情婦露易斯暗示下，開始違背德軍的各種音樂限制令，讓所有人都忘情於音樂與舞蹈中
這完全坐實了納粹對於美式爵士樂“下流、淫蕩、低俗、敗壞身心”的觀感啊！呵呵，我看到的是音樂的力量，連德軍都擋不住
其實Django Reinhardt是對政治沒有興趣的小人物與音樂家，在亂世之中，他只求生存，電影裡頭也有演到他的經紀人與支持者Charlie Delaunay，他其實是「Quintette du Hot Club de France」這個組織的創辦人之一，也經常幫美國爵士樂手辦音樂會與巡迴等
電影中有演到聽說他後來被抓走，實際上的原因就是他們經常安排演出的Jazz Pub，以及整個組織包含Charlie Delaunay本人，都是法國地下反抗軍的一份子
真實世界中，Charlie Delaunay在二戰後延續了法國爵士樂的發展，而Dietrich Schulz-Köhn則讓德國爵士樂強大起來，當時即便在納粹的統治下，他們都很聰明地巧立各種名目，避開其他單位或更高當局的審查，將爵士樂在歐洲的火種傳承了下去，在法國與德國甚至全歐洲，他們兩位都是極受景仰的資深爵士樂推廣者
所以，歷史是不是很有趣？納粹軍官也有喜歡爵士樂的、吉普賽人玩爵士樂玩贏美國人...而大時代的人物事件交錯中，爵士樂竟是神奇的最大公約數～
本片的音樂製作勢必要非常能說服觀眾，跟Django Reinhardt與Gypsy Jazz（Jazz Manouche）有強烈連結，所以本身是小提琴手的配樂家Warren Ellis，找來同樣是羅姆人後代，深受Django音樂啟發的Rosenberg Trio，搭配小提琴家Costel Nitescu一起合作！Rosenberg Trio是住在荷蘭境內的羅姆人後代，而Costel Nitescu是來自羅馬尼亞的羅姆人後代，原聲帶非常好聽哦！喜歡這種爵士樂風格的朋友不要錯過！
希望本篇文章能幫助你更了解歐洲的歷史、文化，以及音樂上的傳承與變化，還有沒有國家的人 - 羅姆人在這片土地上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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