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謝啟彬
在「非古典音樂世界」中非常知名的Rhodes電鋼琴，是美式工藝中的代表傑作之一，也首度讓鍵盤手在音量與變化度上，可與其他熱門樂器樂手匹敵，發明者Harold Rhodes原本服役於美國陸軍航空團（現今美國空軍的前身），因為服役前他已是鋼琴老師，所以他發明了這種好攜帶、可以放在病床上的鋼琴，專門用來教二戰中受傷的士官兵彈鋼琴，藉以撫慰因戰爭帶來的身心創傷
那時候Harold Rhodes會從廢棄的陸軍轟炸機上拆解零件，自己做出便宜低成本的小鋼琴，早期的機型上部蓋住琴槌與發聲系統的蓋子，暱稱為「Silver-Top」或「Sparkle-Top」，原料來自一間造船廠，因為每次提供的原料都是剩餘的，所以顏色都不一樣，也因此早期的Rhodes電鋼琴有很多古董的上半部是不同色的
Harold Rhodes退役後開始創業，一開始並不是做全尺寸，只有32鍵，後來他的同業，也就是Fender吉他的創辦人Leo Fender（這次啟彬老師到東京去有造訪Fender旗艦店，看到很多珍貴照片），建議他併入Fender樂器公司，這樣他們可以用同樣工廠的生產線，原料上也比較省，對任何有商業頭腦的創業家來說，階段性的合作當然會有助事業發展，所以六〇七〇年代的Rhodes都叫Fender Rhodes，這也是為何當我們聽爵士樂中的融合樂時期作品時，爵士樂手們都會說Fender Rhodes的緣故
所以你會看到那時的Rhodes電鋼琴琴身，用的是Fender吉他音箱的材質，包含木頭跟黑色紋理乙烯基表面，甚至導線接孔、音量旋鈕、格紋網布、還有搬運用的提帶也是，如果你有近距離接觸過附上Amp的所謂73鍵「Suitcase」系列，其實非常重，因為還加上擴大機與大音箱，音量雖然很大可以跟爵士鼓車拼，但很不好搬運。而Rhodes跟Fender六〇年代的合體，其實僅僅是為了要擴大經銷管道的考量，那時候Fender也的確是很知名的吉他與貝斯廠牌，電貝斯也才問世沒幾年
順帶一提：Harold Rhodes跟Leo Fenders都是所謂美國夢的代表，都是加州出生的美國創業家、發明家，他們的先輩都是抱著淘金夢一路西進到大西部（Wild Wild West）落地生根的早期美國人
但到了1965年Fender又被美國哥倫比亞公司（CBS）收購後，Rhodes變成大公司中的一個部門之一個更小的部門，而且多了很多商業條款限制，反而不利於擴展自己的品牌，雖然當時母公司多角化經營音樂，Fender Rhodes的響亮名號不脛而走，有一說是這個時期的產品品質是最穩定的
但是隨著七〇年代更多電子合成技術的發達，以及八〇年代眾多廠牌的興起，加上競爭者愈來愈多，Rhodes變得愈來愈難經營，銷售率下滑，期間原來CBS樂器的總裁William (Bill) Schultz，還曾於1983年自掏腰包買下Rhodes，讓公司多撐了兩年的光陰，更勵精圖治推出新機種馬克五（MK V），但1985年工廠生產線關閉，最後仍是於1987年賣給了只想要Rhodes這塊電鋼琴大廠招牌的日本樂器廠商Roland
雖然在音樂家之間得到相當的肯定，但八〇年代初期在商業上是Rhodes電鋼琴的黑暗時期，因為七〇到九〇年是電子合成樂器的戰國時代，體積更小、重量更輕、功能更多的各家型號相繼推出，一家美國公司被轉賣給日本公司“養老”，也沒有運用到什麼原來的獨門技術，大概就準備韜光養晦安享天年了...
豈知到了九〇年代起，隨著Acid Jazz、Hip-Hop的興起與爵士樂的復興（Jazz Renaissance，爵士樂照著歷史再重演、重新活回來一次），風華未老、無法取代的性感經典音色Rhodes電鋼琴，再度掀起一股復古熱潮，一直到了1997年，已經年邁的創辦人Harold Rhodes，決定把商標權拿回，再從Roland獨立出來，但不幸的是他於2000年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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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等到2004年他原來的合夥人與好友Joe Brandstetter重組公司（先前也持續幫助他拿回商標權），就變成獨立的Rhodes Piano金字招牌，持續根據優良的傳統出品新型號，出過馬克七（MK7）
後來公司又關門，再由一家英國音樂軟體公司取得授權並投資成立新公司，召集原公司的工程師與員工，以及委託知名的電子樂器設計師們，合力打造了改款後更新一代的馬克八（MK8），其實二十一世紀的機種在原本類比（Analog）的發聲系統上，都加了更多數位（Digital）的功能了
不過在全世界各地，我們還是能看到鋼琴手們、鍵盤手們、編曲家們、製作人們，對於中古二手的Rhodes仍然愛不釋手，市場依然熱絡流通著
從網路上找到的多張圖片加上自拍的照片，只是想要展現那種標準的美式手工打造工藝，Rhodes本身不管有無加上Fender，那個鍍鉻閃亮亮的Logo甚至模仿汽車（或鋼鐵人）的馬克一（Mark I、MKI）、馬克三、馬克五...美式編號方式與“商標”（Trademark），就告訴你那是一種美國創業夢的展現，Harold Rhodes仿效的是另一位偉大的創業家，福特汽車（Ford Motor Company）的亨利福特（Henry Ford），Rhodes的外觀與工業設計，跟二戰後的福特汽車高階款 - 也就是林肯汽車的「Continental」(大陸）前後時期款式的設計極像
車屁股右邊的Continental手寫體字樣與色調，被Rhodes電鋼琴拿來貼在琴身正面右邊，譬如Seventy Three就表示這是76鍵的、Eighty Eight就是88鍵，我們以前在歐洲時經常都能看到專業樂手或學校老師搬去表演，或是在二手樂器行瞻仰到，日本更是不用說，我們每次去幾乎都會看到，就跟你到特定的區域就會看到老爺車或超跑一樣，這次2024年九月去東京看Jazz Pub表演時，鋼琴家中林万里子也搬了一台來現場演出
所以Rhodes電鋼琴的黑色加上銀色金屬（有光滑亮面的、有波浪板面的、有髮絲紋面的...）的外觀設計與儀表板設計，也很像林肯大陸汽車，即便後期的機種如部份結構與鍵盤開始用塑膠材質，但據說一開始Rhodes的鍵盤用的是跟平台鋼琴大廠史坦威（Steinway & Sons）一樣的結構，你必須要回到那個一切都還沒有數位化的年代，Rhodes電鋼琴的Power Supply變壓器，還需要透過現在看起來非常古老的主動式前級擴大器才能驅動，跟你驅動早期的黑膠唱盤與擴大機一樣
而早期的鍵盤手們都還會自己人手一支“羅賴把”（螺絲起子），自己去調整觸鍵的鬆緊甚至改變音色與調音音高，慢慢地才有內建的一些EQ或Effects，或可以外接的Effects加上去，這是現在全數位化，所有音色都已經取樣過之後，燒在一塊晶片或儲存在電腦、光碟、硬碟上的世代很難想像的
現在如果你找到了一台中古的琴，除了重量與體積之外，還得看裡頭的零件是否故障？所以網路上超多DIY修復的影片，尤其它原來的各種接孔或電路可能都年代老舊失修而故障，所以還要懂得修電路，還要學會找零件，也有提供操作手冊的，也有副廠電路板、零件與轉換器的...
那個需要供電的前級擴大器（PreAmp）的接孔非常古老，還分哪一代用的是Peterson五針、Janus四針的、被動式的主動式的、聲稱會讓聲音變更好的.....非同時具備電機電工專長的人，大概真的得請專人修理與保養
這也讓我一直想起那種美國人很愛在車庫改車、修機器、什麼都DIY的精神，而Rhodes電鋼琴也跟Fender電吉他一樣，都是美國精神的代表，藉由樂器的發明與音樂家的演奏甚至影響其改良，Rhodes的聲音有一種氣質，髒的時候很粗獷，甚至破音或用力彈下去會失真，但是高音聲部會閃閃亮亮好像鑽石的光輝一般，充滿幸福與夢幻感，低音聲部有很多時候會取代貝斯，甚至鋼琴手會與貝斯手同步
而專業的爵士鋼琴家如凱雅老師會告訴你，因為Rhodes Piano的發明，使得爵士樂手開始出現簡約的Jazz Piano Voicing（如Bill Evans、Herbie Hancock、Chick Corea...等），或是原來用傳統鋼琴彈起來聲音怪怪的，卻因為Rhodes電鋼琴的緣故都開始普及了起來，又反回去影響更多現代的Piano Voicings（鍵盤和絃配置）與Groovy的節奏律動演奏法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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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例如在Blues、R&B、Soul、Funk音樂中的各種各家各派研發出來的「彈法」（How-to-Play），已經不是古典鋼琴的教育可以涵蓋的了，各種爵士樂加黑樂的彈法，以及那種破聲（Overdrive）堪比電吉他中的Tube Screamer效果器，已經變成“內建”的必須，甚至要把Rhodes電鋼琴視為一種新的鍵盤樂器，而不是傳統鋼琴，遑論大量吸收反芻與取樣改造的新世代音樂如Hip-Hop或Neo Soul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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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聲音，藉由諸多爵士樂、黑人音樂、搖滾音樂與流行音樂的經典作品所保存，流傳到今天，如果我們要好好認識人類的歷史，那麼不要忘記流行音樂在二十世紀的發展，就跟古典音樂在二十世紀前的發展一樣，值得被重視、值得被學習，尤其是被系統化地介紹與揣摩，就跟啟彬與凱雅持續努力了二十年多一樣，哈囉！你我是身處在二十一世紀快過四分之一的人類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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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趁著爵士原力講堂又一波的結束，把許多精彩的Rhodes電鋼琴歷史與訪談紀錄片，都仔細看了好幾遍，看到好多段落有好幾位熱愛音樂的鍵盤手，聽到老琴或被修復琴的原典音色時，感動到說不出話來，以及聚在一起齊力彈奏出他們心目中的大師經典作品，涵蓋爵士音樂、黑人音樂、搖滾音樂、流行音樂與拉丁音樂等，我也跟著一起眼眶濕潤，心中波濤洶湧，就如同Rhodes Piano的溫暖、閃亮與厚實，老酒愈陳愈香，老車引擎低鳴，復刻的不只是音樂，而是滄海桑田與美好時代的心境～
補充說明：雖然自八〇年代之後，許多其他電子樂器廠商都用自己的音色合成法來模擬（Simulate）更早一點的音色，甚至後來更發展出「取樣」（Sampling）技術，模擬的結果是讓那些廠商如Yamaha、Roland、Korg、Oberheim、Moog、Kurzweil...等又產生更多不一樣的音色，取樣技術從很貴很貴的Synclavier開始到電腦或光碟儲存音色，甚至專門的廠商還會出版錄音室等級的高階取樣音色
但是經典的電鋼琴聲音有兩種淵源，一種是我們今天介紹的Rhodes Electric Piano，因為它的發聲原理是琴鍵打在Tine（金屬叉）上面，而另一種經常被搞混但是音色不一樣的Wurlitzer Electric Piano（Wurlitzer是一家十九世紀就存在的老牌樂器公司，由德裔美國人Rudolph Wurlitzer創立），其發聲原理是琴鍵打在Reed（金屬片）上面，前者比較Bright（亮），後者比較Mellow（沉）
因為專利與授權的關係，其他樂器廠商不能直接寫是Rhodes Piano或是Wurlitzer Piano，所以如果今天你家裡的電鋼琴或是電子合成鍵盤有不少電鋼琴音色，除了比較低階的會寫Electric Piano外，有的會有Tine Piano、XXX Tines與Reed Piano、YYY Reeds可以選擇，取名原則就是因為聲音是從模擬 - 或你可以說“山寨” - Rhodes或Wurlitzer開始，再慢慢自行改良的，現在多知道一個音樂知識了吧？^^
凱雅老師在此曲現場版前奏與整曲演奏的音色就是Rhodes Piano的聲音，因為很常聽到，所以你大概以為那就是電鋼琴的一種音色而已，但是對爵士樂手來說，這種音色就有一種魔力，引領你進入靈魂樂、黑樂、爵士樂與搖滾樂的世界中，原因就在於「屬於那個世代的那種音色」（氛圍、場域...隨便你要講得多文青都行）啊！
凱雅老師在此曲專輯錄音版中的音色選用，就是Wurlitzer Piano的“其中一種”音色，因為後面的廠商會將各種變形與加上效果器處理的音色，通通取樣進來，收納成自家電鋼琴或是電子合成樂器的音色資料庫，因為在台灣沒有辦法找到實體的Wurlitzer Electric Piano，所以錄音時是用Nord Electro Rack 2音源，MIDI連結到Kurzweil PC88主控鍵盤上演奏錄音
法國人介紹Fender Rhodes的影片，這個影響真的是世界性的
距離台灣最近的，也只有在日本，你就能看到這些傳說中的經典樂器（Rhodes、Wurlitzer、Waldorf....） 還在被使用、修復，甚至流通
The Pioneer of Acid Jazz - Herbie Hancock《Chameleon》第一段的ARP Odyssey即興，跟第二段的Fender Rhodes即興，和絃進行是不一樣的